黑 烟 （小说连载）第二十四章
王和仁也抽时间找了高云飞。他笑着对高云飞说，云飞，你应该从这次事件中吸取教训了。这样的事情多亏是你和杨清风干的，如果换成我，赵厂长都不一定这样处理，也许早把我下放到车间接受劳动改造去了。另外，你看赵厂长在处理你们的事情上多么的巧妙，表面看是很凶狠地骂了你们，也处理了你们，实际上还是让你主持烟厂的日常安全工作，虽然会上宣布让我来抓安全，但私下赵厂长又专门找了我，让我协助你抓，这对你们真的是极大的爱护了，不知道你们体会到了没有？那个杨清风，赵厂长就没去动他，他照样还是厂长助理，研究所主任，所有这一切，人们都心知肚明，可见，赵厂长对你们的感情该是多么的深。所以啊，我说云飞，你就不要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掺和了。退一步说，把赵厂长拱倒了，烟厂里所有的人都会后悔的，也包括你和我。我们都是赵厂长培养和提拔起来的。你，我就不说了，单说我吧，我原来是个中学语文教员，一介书生，一次偶然的机会，我来给烟厂的职工讲课，赵厂长也去了，他一下就看准了我，就把我调烟厂来了，我从科长、办公室主任，一直到烟厂书记，一步步走到了今天。我的体会要比你们深刻得多，赵厂长是个大能人，是个企业家，他的许多荣誉和他的能力是名实相符的。你不要听了别人的谣传，什么生产计划外烟了，什么贪污了，这些你都相信吗？反正我是不相信，如果说别人贪污我相信，可要说赵厂长贪污，我一百个不相信。他为烟厂幼儿园捐款你是知道的，一下就捐了十万人民币，把自己的年终奖全捐出去了，如果是个有贪欲的人，能这样做吗？
王和仁书记丝丝入扣的事实与理性的分析，在高云飞的心里产生了很大的影响，他甚至对自己做过的事情都有点怀疑了。他在想，是啊，如果他是一个有贪欲的人，他是不可能把十万人民币全部捐献给幼儿园的，只有无私的人才能做到这一点。但另一种情形马上在告诉他，赵厂长是个很有问题的人，你看市郊冷冻仓库里存放着那么多的烟，每天尤怀玉以数以千件的数量往外批发，如果折合人民币该有多少啊？一想到那些个数字，真的让人觉得可怕，他甚至都不敢去想。高云飞的内心又产生了矛盾。
王书记是个很理性的人，他的那种迟早是笑眯眯的面孔让人感到格外亲切，他的慢言细语，叫你在心里感到温暖。人们说，在烟厂里，赵厂长是武将，王书记是文人。王书记可不同意人们的看法，他说，你们错了，赵厂长是文武兼备，我才是真正的一介书生。王书记的这一介“书生”可不简单，他吃准了赵厂长的性格，赵厂长唱黑他唱红，一黑一红就把烟厂搞活了。赵厂长处理了人，王书记去做工作，赵厂长在处理事情上有纰漏，王书记去补台。赵厂长很会抓机会，而王书记也很会做戏。比如，赵厂长处理的事情有不妥了，赵厂长就往王书记身上推，王书记就马上说，对对对，是我是我。有时候，赵厂长故意说王书记，挑王书记的毛病，王书记就陪笑不吱声。赵厂长的威信就日益提高了，看见的人就说，你看赵厂长连王书记都批评哩，咱们一个普通干部、职工有什么啊！也有的人说王书记是铁杆保皇，王书记也不在意，他说保就保呗，诸葛亮不是死保刘备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吗？
高云飞已经有三天没回家了。妻子李红岩问他，烟厂有事吗？高云飞就撒谎说，这两天省局要下来人进行安全大检查，得准备汇报材料。开始，李红岩还相信，今天中午就打来电话了，说他在骗她。李红岩说，你的事我已经听说了，你被赵厂长停职了对不对？高云飞在电话上默默无言。李红岩并没有指责他，而是安慰他说，不要说是停职，就是被免职也是没什么的。你不就是个副厂长吗？普通职工你也不是没当过，你可千万不要有什么思想压力。你不回家我就思想你肯定有特殊事。你还是回家吧。晚上咱们先不去妈那儿了，我给你包饺子吃。李红岩不愧是国家干部，有较强是认识能力，他对高云飞没有丝毫的抱怨情绪。这对高云飞来说是极大的安慰。
高云飞的心情愉快了许多，他的思想压力也减小了。人们常说荣辱不惊，要是光说说真的是容易，可要达到这种思想境界真的是很难很难。荣不去说它，就说辱吧，最耻辱莫过于被贬，中国古代还有流放，戒烟英雄林则徐就是被流放到新疆的，可见他当时该有多痛苦。高云飞的心里多少还笼罩着被停职的阴影，可能一会儿半会儿还去不掉。
李红岩早就包好了饺子，在等着高云飞的回来。
楼道有高云飞的脚步声了，李红岩赶紧去给他开门。门开了，高云飞像做错了事的小孩那样，也不敢看李红岩一眼，自己低了头去换拖鞋。李红岩仍然像平常那样很殷勤地为他去挂衣服，却被他拒绝了，他嗡声嗡气地说：“我自己来吧。”
李红岩想缓和一下气氛，就拉了他的手来到了客厅的窗前，指着正在盛开的君子兰说：“云飞，你来看，这花开得多美！”
高云飞好象对花很不感兴趣，他只看了一眼就问道：“饭做好了吗？”
李红岩笑着说：“做好了。要不咱们吃饭？”
高云飞点点头。
他们来到了餐厅，开始吃饭。韭菜馅饺子是高云飞最爱吃的。平日里每个星期他们都要吃一顿的，不过，大都是在爸爸高凡那里吃。高凡是最不喜欢吃韭菜馅饺子，他怕闻那味儿，他喜欢吃胡萝卜馅，说胡萝卜含有维生素，有丰富的营养价值。父子俩还吃不到一块儿去。李红岩爱拿他爷俩开玩笑，她说，我都怀疑云飞是不是您的亲生儿子，如果是，那他的性格和习惯怎么就跟您不一样呢？其实他们都还有一样的地方，比如在执着的工作方面，在为人的正直方面，在办事情的严谨方面他们真的有惊人的一致地方。
李红岩给高云飞的碗中夹了个饺子，便轻声问他：“云飞，我还是禁不住要问问你，赵厂长停你的职有原因吗？”
高云飞头也不抬，说：“当然有原因了。”
“是你做错什么了吗？”
高云飞叹了口气说：“就因为我和杨清风把付长海从‘石岭精神病医院’救了出来，赵厂长了停了我的职。”
“哦，是这样啊！”李红岩停下筷子思索着，“那……还有别的原因吗？”
高云飞说：“要是还有别的原因，我还不得被开除啊！”
高云飞显然有很大的情绪，他无处发泄自己。
李红岩却笑着用筷子点着菜说：“云飞，吃点菜。”说着就去给他夹菜。
高云飞吃了几个饺子就不想吃了。他从餐桌旁站了起来，走到了客厅，在沙发上坐了下来。
李红岩也跟了过来，她给丈夫沏了杯茶，放到高云飞面前的茶几上，她站在那里，好象还应该给丈夫做点什么。高云飞被她的殷勤所打动，很感激地用深情的目光看了一眼妻子，轻声说：“红岩，你忙去吧。我想安静一会儿。”
李红岩并没有走开，她来到了丈夫的背后，用自己的俩手轻轻地在他的肩上按摩着。
李红岩用很亲切的语调说：“云飞，我还是想问你，你和赵厂长到底发生了什么矛盾？或者是你本身做错了什么？”
高云飞摇了摇头，他现在还不想把自己和赵厂长的矛盾公开化，也不想让别人知道。因为对赵厂长和刘亚莉生产和销售计划外卷烟还没有着实的证据，如果真的要想取得证据非得把近几年的生产成品帐、产品销售帐、库存产品帐，以及烟叶、卷烟辅料的出入帐通通查一遍，详细核对，中间的差距部分恐怕就是他们的计划外卷烟的生产、销售量。可现在没这些个东西，就不好来确定他们究竟是不是在生产和销售计划外烟。不过从赵世坤和刘亚莉、尤怀玉的一系列恶劣行经来看，他们肯定在这样做。
李红岩很有耐心地继续问道：“你和赵厂长不会有大的矛盾吧？我是这样认为的，如果在工作中，你做对了领导批评错了，你也就不要计较了，毛主席还说过呢，‘有则改之，无则加免，言者无罪，闻者足戒，’我觉得这话很有道理。何况赵厂长既是你的领导又是你的长辈，你就不应该原谅他吗？”
高云飞知道李红岩是用女性特有的善良来劝说自己，让自己放弃自己的固执。可自己和赵世坤之间的矛盾并不是因为自己的固执己见所致，而是因为来自于赵厂长可能在搞违法活动和恶劣的掩盖活动，而引起的矛盾。高云飞想，看来不告诉她是不行了，因为她的确在为自己操心，或者说还有某种担心。那我就实话告给她，也许说不定还能帮自己一把。想到这里，他拉住她的手，说：“红岩，你坐那儿，我和你慢慢说，好吗？”
李红岩从他的背后绕了过来，坐在高云飞对面的沙发上，很专注地听丈夫说话。
高云飞端起茶几上的水，喝了一口，向李红岩问道：“红岩，假如我们厂子里的某些领导在搞经济违法犯罪活动，你说我该怎么办？”
李红岩没想到高云飞会提出这样一个问题来，她用眼睛看着丈夫，好象是想从他的眼睛里找到答案。李红岩已经料到他是在指谁了，但她还是要问他，要他从自己的口里说出来。
“你能说出他是谁吗？”
“赵世坤，刘亚莉！”
“云飞，这可不是乱说的啊，你有什么把握和证据吗？”
李红岩听了丈夫说出两个熟悉不能再熟悉的人来，她还是有许多的怀疑。赵世坤，刘亚莉，他们俩人她都见过，尤其那个赵世坤，他是公爹的老朋友，他们是难兄难弟。赵世坤也没少在高凡的家里吃了饭。有一年，李红岩还差一点调进了北方卷烟厂。那是有一年的元宵节，赵世坤和唐建国在大众广场看完礼花焰火，唐建国就和赵世坤说，时间还早呢，咱们去高凡家，和他凑个热闹去，看他有什么好酒啊？赵世坤就答应说，好。他二人就来到了高凡家。他们三个中，数高凡年长，赵世坤次之，唐建国最小。所以，唐建国和赵世坤就经常合伙来吃高凡这个老大哥的份子。他们到了高凡家，高凡还在捣鼓他的人体骨骼模型，他用手指在上边比比划划，饶有兴趣。唐建国说，高大哥，拿出你的好酒来，赵世坤也嚷嚷着。高凡说，你们这两个酒星，我最佩服你们两个的喝酒，喝多少也不醉。唐建国说没听说过的，南京军区司令员许世友那么能喝酒，怎么样？照样叫周总理把他灌趴下。赵世坤说，咱今天就在高大夫这里喝个一醉方休。高凡让李红岩给他们做了几个菜，他们三个就喝了起来，高凡不能喝，喝了两杯就躺床上睡觉去了。唐建国和赵世坤一人喝了整整一瓶“茅台”。李红岩在送他们走的时候，赵世坤多少带有醉意地问李红岩说，小……小李，你愿意不……愿意到烟厂工作？啊？你要是愿意……我明天就让人给你办手续，怎么样？……李红岩知道他喝多了，就说愿意愿意。没想到第二天，就有人给她打电话来了。催她办调动手续。李红岩才赶紧让高云飞给赵厂长打电话，说昨天晚上是开玩笑。因为这个事，高凡就说过高云飞和李红岩。说今后可不准和赵厂长开玩笑，他一准会很认真的。
刘亚莉她只见过一面。那是在一个星期日，李红岩去“摩天大厦”给高云飞买毛线，准备给高云飞织件毛衣。在电梯上就看到了赵世坤和一个女人说说笑笑，从电梯上走下来。赵世坤也看见了李红岩，他们很随便地打了下招呼，而赵世坤没忘了把刘亚莉介绍给李红岩，他指着刘亚莉说，这是刘厂长。回到家，李红岩跟高云飞说，我见到你们的赵厂长和刘厂长了。你们的刘厂长好漂亮，好有气质哩。高云飞则不屑一顾地撇了一下嘴。李红岩开玩笑说，怎么，你还看不上刘亚莉啊？没准人家还看不上你呢。人家看上的是赵厂长。高云飞又撇了下嘴。
他们给李红岩的印象历历在目。她觉得他们都是很有素质的人，无论是学识，还是经验，无论是言谈，还是举止，应该都和普通人不一样。他们能犯什么罪？难道他们贪污？还是受贿？
李红岩问：“他们到底怎么回事？”
高云飞说：“他们在生产和销售计划外卷烟。大量地侵吞国家财产。”
李红岩禁不住笑了，说：“云飞，你给人家扣的帽子也太大了吧？”
高云飞说：“不是我给他们扣帽子，是他们自己在给自己戴帽子。”
李红岩说：“此话怎讲？”
高云飞就把最近发生的一切情况和他对赵世坤、刘亚莉做出的判断详细地和李红岩诉说了一遍。
李红岩从沙发上站了起来，在客厅的地上走了几圈，她好象在思考着什么。过了好一会儿，李红岩问道：
“那你们准备怎么办啊？”
高云飞说：“这不是我在开始的时候，这样问你的吗？”
李红岩说：“照你这么说来，如果情况属实，你们烟厂这个案子肯定是个特大经济犯罪案件。目前，赵厂长和刘亚莉势力这样大，他们的关系网又那么多，我想一时半会儿是败露不了的。那你们呢？现在有谁已经站出来面对面地揭露了吗？恐怕没有吧？我也想过许多问题，比如，贪污腐败，如果在六、七十年代，一发动群众，大家一揭发，就把贪污犯清理出来了。可现在是法治社会，原来治理社会的方式已经过时了，可也遇到了新问题，那就是群众斗争的自觉性问题。如果大多数人‘事不关己，高高挂起，明知不对少说为佳’，那些个腐败案件就很不容易被查处。甚至可以长期蒙混过关。你们烟厂恐怕也是这样，如果没有人反映，就不会有人来查，就是有人反映了也不一定查得出来。”
李红岩的分析令高云飞很佩服。李红岩是从事行政工作的，她又是劳动局的副局长，平时肯定没少对社会的腐败现象进行了研究和分析，要不她不会有这样独到的见解。尤其她把文化大革命前和现在做了对比，通过这样的对比，生动地说明了社会的法治化还是离不了群众的参与，离开了群众，什么样的东西都会付之东流，所以，不管到了什么时期，在什么样的环境里，什么条件下，群众是真正的英雄，是他们创造了历史。
高云飞思考着李红岩提出的问题，说：“你的意思是说，怕没人来反映这一问题，或是反映了也查不出来，是吧？”
李红岩点一点头说：“对，这就是我最担心的两个问题。”
高云飞的内心一下子产生了不小的冲动，他自言自语地说：“我相信有正义感的人就不会对这些腐败行为等闲视之，他们肯定会全力进行斗争的。”
李红岩抚住高云飞的肩膀很严肃地问他：“云飞，那你呢？”
高云飞突然紧紧地抓住李红岩的手，并用了很激动的目光看着她：“当然包括我。我要准备这样做！”高云飞说得很坚决。
李红岩的眼睛湿润了，她控制着泪水，不让它流出来。
她知道事情的背后会潜存着许多的险恶，甚至还有刀光剑影。但她了解高云飞，只要他认准的事情，他就会千方百计去完成，去做好，他就是这样的性格。
杨清风打电话来了，他说，云飞，你知道不知道？今天下午发生的事？高云飞说什么事？杨清风说，刘亚莉和尤怀玉又把付长海给关起来了。高云飞很着急地问，你说什么？他们又把付长海关起来了？杨清风说，不过，让老杨书记给救走了。高云飞有点不解地问，怎么回事？杨清风就把杨书记如何如何说了一遍。高云飞长出了一口气，说，他们真是没完没了了，他们这样做是要干什么啊！杨清风说，他们就想打击报复呗。高云飞说，我看他们不单单是为了打击报复，我看还有其他的目的在里边。杨清风问，他们还有什么目的啊？高云飞说，咱们在电话里说不清楚，等咱们见了面再说吧。杨清风说，等我们有时间去看看付长海，他现在也不能在烟厂上班了，家里的生计成了问题，我们去看看他，帮他想点办法。高云飞笑着说，还是老兄你想得周到。杨清风说，我和你比较起来差远了，你为了付长海的事，受到了多大牵连，可你连一点怨言也没有，你真的很了不起。高云飞说，你就不要给我戴高帽了，事情已经做了，就没有后悔的，我们只有进行向前走，我相信前面的路肯定是很光明的。
杨清风的电话刚接完，妈妈的电话就打来了，她在电话里埋怨说，云飞，你这几天干吗去了？让人好惦记的。你唐建国叔叔过来了，他想和你坐一坐，你可得赶快过来，听见没？
